第五十四章 此心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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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的郭北鎮。
路上即使有行人，一個個也是神色慌張，腳步匆匆，他們都有家歸。不像我，失魂落魄，慢慢吞吞。一條一望到頭的青石板路硬生生被我走出了十裏長街的淒涼感。
我抱著裝著大紅嫁衣的小包裹，精神恍惚地回到客棧外頭時，一擡頭就看到了支著下巴望著空蕩蕩的街道的老妖。
我站在原地，遙遙看著裏頭的他，有些楞神。
時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了一個半月前……他漫不經心地側首看著過路的行人，他闔上眼睛輕輕說“梅雨時節將至了”，他打著呵欠慵懶地問“我幹脆也把郭北鎮買下來怎麽樣”……
那時候陰雨連綿，空氣中總是水淋淋的濕潤，他總坐在我對面靜靜遙望不知何方，我總是懶洋洋地昏昏欲睡，呆呆望向他時，他就會囂張地笑著，拿閑話捉弄我。
恬靜安怡的歲月過得似白開水般平淡，沒有心事。
前景種種，躍上心頭，那張肆意張揚的俊臉與此刻的他重疊起來。
我慢慢踱步走進去，在他對面坐下。
“怎麽？幽會完你鐘愛的蘿蔔——了不起的燕大俠，回來見到本大王，落差太大，不開心？”他嘴角掛著譏誚的笑意，刻薄地說著，懶懶側首看我。
我心情不好，甚至不願計較他又是怎麽長出了第三只眼看到了我會燕赤霞。我總不會自作多情到認為瀟灑倜儻的老妖偷偷跟蹤我這樣姿色平庸的小角色。
給自己斟了一杯久違的女兒紅。
他看著我，皺眉，沈默，伸手撥開了我額間的劉海，溫涼的食指碰了碰那塊被蛟珠砸青的瘀傷。
“怎地每次做小賊都被人抓個現行？”他翻了個白眼，敲木魚一般叩了一下我的腦袋，收回了手。
我悶悶不樂，答：“我自找的，活該！”
許久，老妖也沒有出聲。我還以為他又望著外頭發呆呢，擡頭看他，卻見他竟然一直靜靜望著我，眼神中不見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大概他沒料到我會突然擡頭，來不及收斂眼中的瀲灩柔情，斂目掩嘴輕咳了兩聲。
我被他那樣溫柔似水的眼神給晃得心神蕩漾，種種覆雜的心思一時纏繞上心頭，怔忡出神，喏喏說不出話來。
可等到他再回眸看向我時，又是桀驁的風流老妖，剛剛那一眼似乎只是我的恍惚眼花。
他忽地湊近，伸出手指撓了撓我的掌心，調笑的語氣，開口問道：
“下次做賊被抓的時候，你若默默在心裏喊三句‘老妖最帥’，本大王說不定一時高興大顯神通，立馬現身搭救你~~”
我嘴角微抽，忍不住狐疑地問道：“你又在琢磨什麽壞點子？”
他白了我一眼，沒勁地松開了手。
我端起酒杯淺淺小酌一口，唔，果然味道還是一如之前的糟糕。忍不住惦記上了老妖的佳釀，蹙眉開口問：“那日你與燕赤霞說的稚女酒的酒引，是誆他的吧？”
老妖眉頭一挑，好笑地看著我，正兒八經地道：“自然是真的。”
我臉色紅了又白，連灌了兩口酒壓驚，還是老老實實喝女兒紅吧！
老妖捏了幾粒花生米吃，笑瞇瞇說：“騙你的~”
我楞了一下，又連灌了兩口酒清醒一下腦子。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這種程度的玩笑我已經能安之若素，處之泰然了。那時我並沒有意識到，我在他的三言兩語一攪合下，之前壓在心頭的石塊挪了位置，情緒輕松自在了不少。
阿根此時端著菜盤，穩穩當當給我們擺滿一桌子菜。
“再陪我吃頓飯吧~難得今天我做東~”老妖端起女兒紅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盅。
你也知道你平時就是鐵公雞啊！我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我筷子也不拿，直接上手準備抓紅燒大蹄髈！它剛剛一被端上來我就瞄準它了！誰知卻被老妖一伸手捏住了一根小指頭。
他一臉嫌棄地松開我的手指頭，道：“本是同根生，何必自相殘殺？”然後左手握起竹筷將紅燒蹄膀夾到了自己碗中，面不改色地說：“還是由本大王替你解決吧！”
搶食還這麽多屁話！
“你……”
他張嘴欲說什麽，我滿嘴流油吃著小油雞，向他做了一個“住嘴”手勢,“‘寢不言，食不語。’知道麽？”
他作恍然大悟狀，那雙上挑的點漆鳳眸裏卻是笑意瑩然，閃著狡黠的光芒。老妖點了點頭，居然真的拿起筷子，認真吃起了飯，面上卻是一副坦蕩喜樂的神情。
我雖然覺得奇怪，老妖怪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卻也忍不住成就感爆棚，風水輪流轉，居然有一次輪到我教育老妖怪？！嘿嘿！不由心情大好，吃飯也香！
“啊！”掌櫃的突然驚恐地大叫了一聲。
我不滿扭頭，白日見鬼啊？回頭瞬間立刻扭頭，動也不敢動，徹底傻眼了。
媽噠！真是日了狗了！要死不死，寧采臣這個時候跑來了！
再看對面的老妖，瞬間笑得滿臉開花，一副“你不讓我說的”的無辜樣子！我氣得快七竅冒煙！我的這副樣子不能再出現！我可不想和寧采臣敘舊，而老妖作為拆婚聯盟大boss，更不能露臉嘛！
我沖他使眼色，“我們趁他不註意偷偷溜走吧~”
他看著滿桌飯菜，很遺憾地搖了搖頭，繼續慢條斯理吃飯。
我咬咬牙，小氣鬼！居然舍不得一頓飯！只好心疼地從懷裏掏出那顆老先生嫌棄的蛟珠，直直遞給他！
他毫不客氣地接過珠子，然後挑挑選選，繼續吃飯。
錢收了怎麽不辦事？完了！真是一窮二白了！
“你到底想要啥？”我差點氣暈，急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豁出去問道！
老妖幹脆放下竹筷，笑瞇瞇地看著我的臉，兩眼亮晶晶地說：“本大王在蘭若寺可是被你虐待得面黃肌瘦，瀟灑不再。”
“大王依舊風流倜儻，舉世無雙！”
“大王想吃飯~~”
“大王想吃啥我改天就買啥，親自伺候大王進餐！”
永遠愛聽好聽話的老妖滿意地微微一笑。
一拂袖，我和他就出現在了客棧之外。
我忙扯過隔壁店鋪的青白旗子擋住自己的臉。
視財如命的掌櫃看到寧采臣真的像見了鬼，連賬本都不對，白花花的銀子毫不猶豫遞了過去。
我掏出一直隨身帶著的任務小本本，在寧采臣取帳銀之後，打鉤，心裏有些小高興，目前除了少了些背景群眾，基本上與劇情並沒有多大出入。
盛夏時節，氣候陰晴不定。
明明剛剛還是晴空萬裏，朗日當空，不知怎的，說變天就變天。從遙遠天邊飄來一朵烏雲，天氣變得悶熱又潮濕。
這幾日，郭北鎮居然連個清潔工都消極怠工，青石板上積著的灰塵被風一揚，裹挾在一股熱風中鋪天蓋地地襲來，站在街邊的我原本張著嘴想說什麽，結果倒是老老實實吃了一大口泥土。
寧采臣收到帳銀，看著外頭飛沙走石的，就幹脆在客棧裏坐了下來，點了幾個小菜打起了牙祭，心平氣和地看著外頭的風沙走石。
可憐了客棧外為他保駕護航的我，以及被我死死拖著不讓走的老妖。
偏偏只刮風，死活不下雨。
老妖拉著我躲到了一條背風的巷子裏，我們在一家陰森森的棺材鋪內站定。
原本寥落的幾個擺攤的人此刻一溜煙跑光了，整個鎮子都安靜了。
棺材鋪也不見老板，背後滲著生生的涼意，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陰冷冷地盯著我，出於本能，不由得更靠近老妖。
不知何時捏著一把花生在吃的老妖覺得好笑，睨了一眼悄悄挪到他旁邊的我。
我撓撓頭，尷尬地琢磨著說什麽打破沈默。
他揚揚下巴示意我看巷口一個一閃而過的青衣女子。
“喏，你家小青。”
我露出半個腦袋，偷偷瞧。
咦？那個腳步匆匆，撐著一把破舊遮陽油紙傘的不正是我家小青麽？我一直以為她白日都在骨灰壇裏休息呢！怎麽跑到鎮上來了？
眼看著小青一轉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老妖興趣盎然，閑閑問道：“你要跟去看看嗎？”
我飛快瞄了他一眼，訕笑道：“盂蘭盆節將至，她可能是來看看她生前親人吧！我們要註重給她私人空間，知道麽？”
“呵~你這姥姥倒也充滿了人情味~”老妖不置可否。
我有些心虛，微微皺眉，又偷瞄了一眼客棧裏的寧采臣，小青在做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願意知道。
頃刻之間，一場沁人心脾的瓢潑大雨傾倒下來，雷聲陣陣。
雨水能沖刷一切痕跡，卻無法隱藏罪孽。
我鼻子輕嗅，空中隱隱約約有人血的味道。
老妖站姿懶散，微微仰頭看著順著房檐接連落下的雨水，心神不知飄蕩到了哪裏，讓人難以捉摸。
他將手中最後一粒花生，往天上一拋，張嘴接住。
雨水稀裏嘩啦，像是憋了許久委屈的老天終於哭了個痛快。
街道兩邊的墻角匯集成潺潺流過的小溪流。
老妖心情似乎很好，哼起了小調。
“莫眼地偶爾噢片不敢縮~縮亞局想跟裏一黑~嘔吼~雨贈雨嘎雨口芬森似言自給~”
我莫名覺得很耳熟，這樣朗朗上口的調子……這樣奇怪的口音……怎麽可能呢？古時候的歌我怎麽會耳熟呢？我自嘲地開解道。
默默聽著他哼著完全不知道哪國語言，哪個朝代的小調。雨水沿著烏色房檐串連似絲線，織成了疏密有間的水晶剔透的簾子，階下積水泛起圈圈漣漪……
不知怎的，此情此景令我突然想起了海螺姑娘極喜歡的蘇軾蘇大家的一首詞——《定風波》裏的幾句：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自作清歌傳皓齒， 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裏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此心安處是吾鄉麽？何時我竟暗暗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呵。又是何時我與老妖怪相處竟是如此自然隨性了？垂首不願再想。
此時，老妖突然側首，沖我妖嬈眨眨眼，勾唇一笑，雲淡風輕道：
“小飛鶴~若我死了，記得給我風光大葬。”
我聞言猛地擡頭看他，剎那間四目相接，周遭一切聲響皆退去，世界一片空洞安靜……
作者有話要說： “莫眼地偶爾噢片不敢縮~縮亞局想跟裏一黑~嘔吼~雨贈雨嘎雨口芬森似言自給~”
這種精分的歌，是我每次寫老妖時的背景音樂，你們猜，這到底是啥麽歌呢？
下下下章我們來揭曉答案。
下章-----老妖到底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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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遙遙看著裏頭的他，有些楞神。
時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了一個半月前……他漫不經心地側首看著過路的行人，他闔上眼睛輕輕說“梅雨時節將至了”，他打著呵欠慵懶地問“我幹脆也把郭北鎮買下來怎麽樣”……
那時候陰雨連綿，空氣中總是水淋淋的濕潤，他總坐在我對面靜靜遙望不知何方，我總是懶洋洋地昏昏欲睡，呆呆望向他時，他就會囂張地笑著，拿閑話捉弄我。
恬靜安怡的歲月過得似白開水般平淡，沒有心事。
前景種種，躍上心頭，那張肆意張揚的俊臉與此刻的他重疊起來。
我慢慢踱步走進去，在他對面坐下。
“怎麽？幽會完你鐘愛的蘿蔔——了不起的燕大俠，回來見到本大王，落差太大，不開心？”他嘴角掛著譏誚的笑意，刻薄地說著，懶懶側首看我。
我心情不好，甚至不願計較他又是怎麽長出了第三只眼看到了我會燕赤霞。我總不會自作多情到認為瀟灑倜儻的老妖偷偷跟蹤我這樣姿色平庸的小角色。
給自己斟了一杯久違的女兒紅。
他看著我，皺眉，沈默，伸手撥開了我額間的劉海，溫涼的食指碰了碰那塊被蛟珠砸青的瘀傷。
“怎地每次做小賊都被人抓個現行？”他翻了個白眼，敲木魚一般叩了一下我的腦袋，收回了手。
我悶悶不樂，答：“我自找的，活該！”
許久，老妖也沒有出聲。我還以為他又望著外頭發呆呢，擡頭看他，卻見他竟然一直靜靜望著我，眼神中不見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大概他沒料到我會突然擡頭，來不及收斂眼中的瀲灩柔情，斂目掩嘴輕咳了兩聲。
我被他那樣溫柔似水的眼神給晃得心神蕩漾，種種覆雜的心思一時纏繞上心頭，怔忡出神，喏喏說不出話來。
可等到他再回眸看向我時，又是桀驁的風流老妖，剛剛那一眼似乎只是我的恍惚眼花。
他忽地湊近，伸出手指撓了撓我的掌心，調笑的語氣，開口問道：
“下次做賊被抓的時候，你若默默在心裏喊三句‘老妖最帥’，本大王說不定一時高興大顯神通，立馬現身搭救你~~”
我嘴角微抽，忍不住狐疑地問道：“你又在琢磨什麽壞點子？”
他白了我一眼，沒勁地松開了手。
我端起酒杯淺淺小酌一口，唔，果然味道還是一如之前的糟糕。忍不住惦記上了老妖的佳釀，蹙眉開口問：“那日你與燕赤霞說的稚女酒的酒引，是誆他的吧？”
老妖眉頭一挑，好笑地看著我，正兒八經地道：“自然是真的。”
我臉色紅了又白，連灌了兩口酒壓驚，還是老老實實喝女兒紅吧！
老妖捏了幾粒花生米吃，笑瞇瞇說：“騙你的~”
我楞了一下，又連灌了兩口酒清醒一下腦子。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這種程度的玩笑我已經能安之若素，處之泰然了。那時我並沒有意識到，我在他的三言兩語一攪合下，之前壓在心頭的石塊挪了位置，情緒輕松自在了不少。
阿根此時端著菜盤，穩穩當當給我們擺滿一桌子菜。
“再陪我吃頓飯吧~難得今天我做東~”老妖端起女兒紅酒壺，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盅。
你也知道你平時就是鐵公雞啊！我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我筷子也不拿，直接上手準備抓紅燒大蹄髈！它剛剛一被端上來我就瞄準它了！誰知卻被老妖一伸手捏住了一根小指頭。
他一臉嫌棄地松開我的手指頭，道：“本是同根生，何必自相殘殺？”然後左手握起竹筷將紅燒蹄膀夾到了自己碗中，面不改色地說：“還是由本大王替你解決吧！”
搶食還這麽多屁話！
“你……”
他張嘴欲說什麽，我滿嘴流油吃著小油雞，向他做了一個“住嘴”手勢,“‘寢不言，食不語。’知道麽？”
他作恍然大悟狀，那雙上挑的點漆鳳眸裏卻是笑意瑩然，閃著狡黠的光芒。老妖點了點頭，居然真的拿起筷子，認真吃起了飯，面上卻是一副坦蕩喜樂的神情。
我雖然覺得奇怪，老妖怪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卻也忍不住成就感爆棚，風水輪流轉，居然有一次輪到我教育老妖怪？！嘿嘿！不由心情大好，吃飯也香！
“啊！”掌櫃的突然驚恐地大叫了一聲。
我不滿扭頭，白日見鬼啊？回頭瞬間立刻扭頭，動也不敢動，徹底傻眼了。
媽噠！真是日了狗了！要死不死，寧采臣這個時候跑來了！
再看對面的老妖，瞬間笑得滿臉開花，一副“你不讓我說的”的無辜樣子！我氣得快七竅冒煙！我的這副樣子不能再出現！我可不想和寧采臣敘舊，而老妖作為拆婚聯盟大boss，更不能露臉嘛！
我沖他使眼色，“我們趁他不註意偷偷溜走吧~”
他看著滿桌飯菜，很遺憾地搖了搖頭，繼續慢條斯理吃飯。
我咬咬牙，小氣鬼！居然舍不得一頓飯！只好心疼地從懷裏掏出那顆老先生嫌棄的蛟珠，直直遞給他！
他毫不客氣地接過珠子，然後挑挑選選，繼續吃飯。
錢收了怎麽不辦事？完了！真是一窮二白了！
“你到底想要啥？”我差點氣暈，急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豁出去問道！
老妖幹脆放下竹筷，笑瞇瞇地看著我的臉，兩眼亮晶晶地說：“本大王在蘭若寺可是被你虐待得面黃肌瘦，瀟灑不再。”
“大王依舊風流倜儻，舉世無雙！”
“大王想吃飯~~”
“大王想吃啥我改天就買啥，親自伺候大王進餐！”
永遠愛聽好聽話的老妖滿意地微微一笑。
一拂袖，我和他就出現在了客棧之外。
我忙扯過隔壁店鋪的青白旗子擋住自己的臉。
視財如命的掌櫃看到寧采臣真的像見了鬼，連賬本都不對，白花花的銀子毫不猶豫遞了過去。
我掏出一直隨身帶著的任務小本本，在寧采臣取帳銀之後，打鉤，心裏有些小高興，目前除了少了些背景群眾，基本上與劇情並沒有多大出入。
盛夏時節，氣候陰晴不定。
明明剛剛還是晴空萬裏，朗日當空，不知怎的，說變天就變天。從遙遠天邊飄來一朵烏雲，天氣變得悶熱又潮濕。
這幾日，郭北鎮居然連個清潔工都消極怠工，青石板上積著的灰塵被風一揚，裹挾在一股熱風中鋪天蓋地地襲來，站在街邊的我原本張著嘴想說什麽，結果倒是老老實實吃了一大口泥土。
寧采臣收到帳銀，看著外頭飛沙走石的，就幹脆在客棧裏坐了下來，點了幾個小菜打起了牙祭，心平氣和地看著外頭的風沙走石。
可憐了客棧外為他保駕護航的我，以及被我死死拖著不讓走的老妖。
偏偏只刮風，死活不下雨。
老妖拉著我躲到了一條背風的巷子裏，我們在一家陰森森的棺材鋪內站定。
原本寥落的幾個擺攤的人此刻一溜煙跑光了，整個鎮子都安靜了。
棺材鋪也不見老板，背後滲著生生的涼意，我總覺得有一雙眼睛陰冷冷地盯著我，出於本能，不由得更靠近老妖。
不知何時捏著一把花生在吃的老妖覺得好笑，睨了一眼悄悄挪到他旁邊的我。
我撓撓頭，尷尬地琢磨著說什麽打破沈默。
他揚揚下巴示意我看巷口一個一閃而過的青衣女子。
“喏，你家小青。”
我露出半個腦袋，偷偷瞧。
咦？那個腳步匆匆，撐著一把破舊遮陽油紙傘的不正是我家小青麽？我一直以為她白日都在骨灰壇裏休息呢！怎麽跑到鎮上來了？
眼看著小青一轉彎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老妖興趣盎然，閑閑問道：“你要跟去看看嗎？”
我飛快瞄了他一眼，訕笑道：“盂蘭盆節將至，她可能是來看看她生前親人吧！我們要註重給她私人空間，知道麽？”
“呵~你這姥姥倒也充滿了人情味~”老妖不置可否。
我有些心虛，微微皺眉，又偷瞄了一眼客棧裏的寧采臣，小青在做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願意知道。
頃刻之間，一場沁人心脾的瓢潑大雨傾倒下來，雷聲陣陣。
雨水能沖刷一切痕跡，卻無法隱藏罪孽。
我鼻子輕嗅，空中隱隱約約有人血的味道。
老妖站姿懶散，微微仰頭看著順著房檐接連落下的雨水，心神不知飄蕩到了哪裏，讓人難以捉摸。
他將手中最後一粒花生，往天上一拋，張嘴接住。
雨水稀裏嘩啦，像是憋了許久委屈的老天終於哭了個痛快。
街道兩邊的墻角匯集成潺潺流過的小溪流。
老妖心情似乎很好，哼起了小調。
“莫眼地偶爾噢片不敢縮~縮亞局想跟裏一黑~嘔吼~雨贈雨嘎雨口芬森似言自給~”
我莫名覺得很耳熟，這樣朗朗上口的調子……這樣奇怪的口音……怎麽可能呢？古時候的歌我怎麽會耳熟呢？我自嘲地開解道。
默默聽著他哼著完全不知道哪國語言，哪個朝代的小調。雨水沿著烏色房檐串連似絲線，織成了疏密有間的水晶剔透的簾子，階下積水泛起圈圈漣漪……
不知怎的，此情此景令我突然想起了海螺姑娘極喜歡的蘇軾蘇大家的一首詞——《定風波》裏的幾句：
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自作清歌傳皓齒， 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裏歸來年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
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此心安處是吾鄉麽？何時我竟暗暗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呵。又是何時我與老妖怪相處竟是如此自然隨性了？垂首不願再想。
此時，老妖突然側首，沖我妖嬈眨眨眼，勾唇一笑，雲淡風輕道：
“小飛鶴~若我死了，記得給我風光大葬。”
我聞言猛地擡頭看他，剎那間四目相接，周遭一切聲響皆退去，世界一片空洞安靜……
作者有話要說： “莫眼地偶爾噢片不敢縮~縮亞局想跟裏一黑~嘔吼~雨贈雨嘎雨口芬森似言自給~”
這種精分的歌，是我每次寫老妖時的背景音樂，你們猜，這到底是啥麽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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